初秋的上午,陽光灑在新疆伊寧縣紡織產業園的藍色屋頂上。31歲的回族女工阿西也站在高速寬幅噴氣織布機前,白色紗線在她指尖穿梭,機器發出規律的低鳴——對她而言,這不僅是工作的節奏,更是新生活的脈搏。
阿西也是伊寧縣維吾爾玉其溫鎮英阿亞提村人,四年前,她還在家養牛羊、帶孩子、圍著灶臺轉,如今,她已是月入過萬的車間班長,丈夫成了她的“同事”,全家剛在伊寧縣城買了新房,明年女兒就可以到縣里讀初中。
“從前全家一年掙不到五萬,現在我一個人一個月就掙一萬三。”說話時,她左手腕間的金手鐲輕輕晃動:“這是去年生日給自己買的,以前哪敢想。”

一
阿西也的人生“換擋”,始于2020年。
那時,南通援疆工作組推動建設的紡織產業園已初具規模,村干部挨家挨戶推廣“家門口的工廠”,但很多人猶豫:“紡織?那不是漢族人干的活嗎?”“女人出去工作,家誰顧?”
阿西也想著孩子漸漸長大,光靠幾畝地和打零工,“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她最終報了名。
培訓第一天,看到密密麻麻的按鈕和全漢語的操作界面,她傻了眼。“老師講十句,我大概只能聽懂兩句。”她一度想放棄,但培訓老師耐心地一遍遍演示,漢族同事也主動幫她翻譯要點。一個月后,她終于獨立操作一臺織布機。
如今,她已是廠里公認的技術能手,能熟練操作機器,解決問題比許多老員工還快。問她怎么做到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咬住’不放。每次機器修好,我就追著師傅問‘剛才那是什么問題’‘下次我該怎么弄’。”
漸漸地,她感受到周圍目光的變化。丈夫穆金良最初對她外出工作不以為然,后來發現她越干越起勁,工資甚至超過自己,也忍不住心動。“她能做到,我為啥不能?”他也進入同一家工廠,從零學起,如今月收入近8000元。
“現在他搶著干家務,說‘你賺錢多,多休息’。”阿西也說這話時,眼里有光。

二
改變不止于家庭經濟狀況。
過去,阿西也的生活半徑不超過村子,心事只能對牛羊說;如今,她加入了工會,交了漢族、哈薩克族、維吾爾族朋友,休息時一起逛街、參加聯誼活動。她喜歡現在的自己:“走出去,別人都知道我是‘廠里上班的’,感覺特別有面子。”
更讓她欣慰的是孩子的態度。女兒有一次放學回來告訴她:“同學都羨慕我,說‘你媽媽在好大的工廠上班!’”她說,“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累都值了。”
這樣的故事在伊寧縣紡織產業園并不罕見。
32歲的維吾爾族女工扎衣旦·買買提伊明,此前在超市工作,月入不到兩千,如今操作織布機月收入超一萬二,她覺得生活特別有奔頭:“多掙點錢,給家里人也在縣城買個大房子!”

產業工人的身份,正悄悄重塑著傳統家庭的角色和觀念。
“我們要破解的不只是就業難題,更是如何讓農牧民‘留得下、融得進’。”伊寧縣委副書記、江蘇援伊·南通工作組組長施張范說。
工作組曾細致梳理出當地群眾就業的“痛點”:通勤遠、照顧家庭不便、語言不通、飲食差異……“不是簡單地把人‘招進來’,而是要讓他們‘扎根下來’。”伊寧縣伊東工業園黨工委副書記、南通工作組產業招商部部長蔡小鵬說。
三
走進新疆諾納紡織公司的車間,306臺紡機正晝夜不停地運轉。這些產自阿克蘇等地的優質棉花,被紡成坯布后,將運往萬里之外的南通,制成家紡產品銷往全球。
“我們廠里150多名員工,八成是本地少數民族,月平均工資7500元。”生產廠長周強說。
從2017年至今,南通援疆工作組持續注入產業引導資金,累計撥付3775萬元。如今,織造園內22家企業年產值達28.2億元,吸納本地就業4067人,其中76%為少數民族職工。紡織業已成為伊寧縣第二大產業,規模位居北疆前列。
但比數字更深刻的,是發展模式的轉變。
“從前援疆側重‘輸血’,現在我們更注重‘造血’。”施張范說。工作組充分利用伊寧的棉花資源與南通的紡織技術、市場網絡,推動兩地形成“新疆紡紗—南通織造—全球銷售”的產業鏈協作模式。目前,園區90%的坯布銷往南通家紡市場。
下一步,園區還將推進中小企業數字化改造,打造智能示范工廠。“我們要建的不只是工廠,更是一個能自主造血的產業生態。”施張范說。

四
機器仍在轟鳴,人生變奏曲繼續譜寫;坯布緩緩卷起,如同書寫未來的長卷。在這里,每一天都有新的故事正在被編織——它們關于獨立、關于尊嚴、關于一個家庭、一個縣域乃至一種傳統生產生活方式的悄然“換擋”。
“我們不僅要建工廠,更要為這片土地培育‘會造血的產業’,為這里的人們種下‘敢奮斗的信心’。”施張范望著園區說。此時陽光下的廠房披上金光,像極了大地上正在生長的幸福圖景。(記者 王義群 馮錚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