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025年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在馬來西亞吉隆坡召開的國際灌排委員會第76屆國際執行理事會會議上正式公布,中國申報的云南元陽哈尼梯田、江蘇句容赤山湖灌溉工程、四川彭州湔江堰、北京門頭溝永定河古渠灌溉工程成功入選。其中,云南元陽哈尼梯田灌溉工程與江蘇句容赤山湖灌溉工程的申報工作,全程由河海大學團隊提供技術支撐,為兩項千年水利遺產成功“出圈”、躋身世界名錄筑牢了堅實基礎。
從5000年前良渚古城的水利奇跡,到流淌千年的灌溉工程遺產;從芍陂“活著的水利史”的保護傳承,到云南元陽科技煥活哈尼梯田文化遺產,河海大學始終以水利學科優勢為筆,以科技賦能為墨,在中華大地的文明遺產圖譜上寫下濃墨重彩的水利篇章。一代代河海人用專業堅守與創新精神,讓沉睡的水利遺產重新煥發生機,為實證中華文明、傳承文化根脈注入了強勁動力。
解密良渚水利工程:實證五千年文明的“河海答卷”
2019年7月6日,良渚古城遺址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向世界宣告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真實性。這一時刻的背后,凝結著河海大學古代堤壩工程與技術研究團隊的三年心血。
時間回溯至2016年,當時良渚申遺需要論證四個關鍵要素:古城遺址、外圍水利系統、分等級墓葬和以玉器為代表的出土物。外圍水利系統論證不充分的“短板”備受質疑,是申遺的瓶頸。當浙江省文物考古所因良渚申遺缺乏專業水利學術支撐而一籌莫展時,河海大學團隊主動請纓,從浙江省文物考古所另一個項目的“救火隊”變身為良渚水利研究的核心力量,“作為河海人,能證實良渚水利系統的存在,是值得驕傲的使命。”團隊負責人袁俊平教授的話,道出了團隊的初心。
可真正走進良渚的山,大家才發現難度遠超想象。5000年的風雨早已重塑了地形,當年的水壩痕跡藏在荒草、亂石和茂密的樹林里,所謂的“現場”更像一張被揉亂的古地圖。隊員們只能揣著手機地圖,在山里深一腳淺一腳地靠定位反復比對,“邊走邊找”熟悉地形。三年里,團隊成員的足跡遍布良渚水利系統的每一座山,最終揭開了由良渚古城外圍水利系統的神秘面紗。
為了厘清水文地質情況,他們把周邊1000多平方公里的區域跑了個遍。終于,口高壩、平原低壩、塘山長堤等11 條水壩的輪廓漸漸清晰:估算下來,這些壩體的總土方量達288萬立方米——若按每立方米需3個人工計算,要860萬人工才能完成。試想,在沒有機械的年代,1萬人全年不休,得干兩年半;只靠農閑的100天,1萬人要干近9年,再加上古城建設,前后得耗幾十年!這一結果令所有人無不折服,在5000年前,只有一個強盛的國家,才能進行這么復雜的規劃設計,才能調動這么多的人力、物力持續進行工程建設,并完成后勤保障。
更令人驚嘆的是良渚人的智慧。團隊成員在壩體取樣時發現,良渚人竟會在壩體內填筑淤泥和“草裹淤泥”(用草繩捆著淤泥塊),壩體外側再包一層黃色黏土——這結構,活脫脫就是現代“黏土心墻壩”的“古代版”!試驗顯示,其防滲效果甚至達到了現代工程標準。他們還發現,良渚人巧妙利用天然山谷當溢洪道,甚至在沒有現代測量工具的情況下,周邊壩體幾十米的高度也精確控制在科學范圍內。這些精密的規劃,無一不證實這是兼具防洪、蓄水、航運、灌溉、調節水系等多重功能的大型綜合水利工程。這些發現,將中國水壩歷史向前推進1000多年!更改寫了世界水利史。
2019年,團隊提交了《良渚古城外圍水利系統及工程技術研究》等報告,成為申遺文本核心附件,在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專家現場考察期間,團隊的兩場專題匯報和筑壩技術演示,讓評審專家莉瑪?胡賈當場表態:“我沒有任何問題了。”正如浙江省文物考古所研究員王寧遠所言:“他們的工作是申遺關鍵時刻的雪中送炭,救了我們一把。”
這場跨越五千年的“對話”,不僅實證了良渚文明的“國家形態”,更讓世界看到了中華文明的深邃與厚重。
助力灌溉遺產:讓千年工程流淌向未來
2023年11月4日,江蘇洪澤古灌區成功入選第十批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消息傳來,令陳菁教授團隊成員振奮不已。團隊全程提供技術支持的種子,在這一刻,終于結出了碩果!

洪澤古灌區的故事,要從公元 199年說起。三國時期,這里叫“破釜塘”,后來逐步發展,成為世界上少有的規模宏大、歷史悠久且沿用至今的水庫型灌溉工程。如今,67.25公里的洪澤湖大堤、15公里明清石工墻、5條源自三國、唐、清的灌排河道,5尊清代鎮水鐵牛、34塊石碑、300多塊石刻以及滾水壩遺址、決口遺址等,組成了蔚為壯觀的工程遺存。更珍貴的是,這里藏著延續118年的滾水壩運行記錄、連續127年的水位觀測記錄,眾多上諭、奏疏、治水論著、治水工藝、傳統習俗、神話傳說等豐富的非工程遺存,像一串珠子,串起了千年的灌溉智慧。
可在申報初期,陳菁教授團隊卻犯了難,時間緊、基礎資料少得可憐,就像要給一位千年老人寫傳記,卻找不到他的生平檔案。沒有資料,就自己挖,陳菁教授率領近10位教授、副教授、博后組成的團隊迎難而上,深入古灌區現場踏勘,翻遍各類資料挖掘史料,廣泛咨詢各類人群進行記錄,并結合專業知識進行梳理。
最終,團隊不僅成功還原了洪澤古灌區的灌溉排水體系和灌溉發展演變,更編制出詳實的申報文本。團隊的努力也終于開花結果,申報材料得到了中國國家灌溉排水委員會的高度認可。
如今,洪澤古灌區的水仍在滋養著兩岸農田。而中國的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已達38項,位居世界第一,河海人用專業讓這些千年工程“說話”。不僅僅是洪澤古灌區,正在申報世界灌溉工程遺產中的句容赤山湖也是由河海大學參與申報,河海人用學科技術證明著古人“天人合一”的治水智慧,從來都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而是能流進新時代的活水,這些千年工程在當代依然滋養一方水土,繼續流淌向未來!
守護芍陂文脈:為“中國活著的水利史”繪就藍圖
安徽壽縣縣城以南約三十公里處,安豐塘(芍陂)的水波里,倒映著2500多年的云影。這是與都江堰齊名的我國古代著名的四大水利工程,古時候被譽為“天下第一塘”。這座始建于春秋時期的水利工程,被習近平總書記點贊為“我國歷史上很早的水利工程,至今仍在發揮作用”,更被譽為“中國活著的水利史”。
2018年,河海大學專家團隊走進了芍陂,扛起了規劃保護利用的大旗。那年3月,河海大學鄭大俊教授帶隊的18人專家組,開始了對芍陂的“全面體檢”。他們踩著田埂考察灌區,鉆進4個鄉鎮的村委會座談,跟縣發改委、農委、水利等部門的深入座談,“農田水利是怎樣的、生態保護怎么做、產業發展怎么干”,圍繞這三個專題,收集了大量一手資料。
三個月后,芍陂保護與發展研究規劃咨詢會在河海大學舉行。多部門專家齊聚一堂,這場高規格會議的背后,正是河海團隊對芍陂的“全面體檢”后,深度調研成果的初步呈現。隨后,在不間斷的調研基礎上,河海大學團隊把“文化、民生、生態、藝術、數字、產業”六個關鍵詞,變成了芍陂六張具體的規劃圖。
團隊還給芍陂畫了三個“圈”:63平方公里的核心圈,763平方公里的輻射圈,2160平方公里的協調圈;還定下了2018到2035年的分期目標,就像給這位“千年老人”制定了一份細致的“健康計劃”。
2018年年底,《中國芍陂(安豐塘)保護與發展研究規劃》出爐,三篇十七章里,既有從春秋到當代的功能演變史,也有文物保護、生態修復的具體方案。正如時任安徽省長李國英說芍陂是“人文中國的精粹”,而河海大學的規劃,正讓這份精粹在新時代綻放光彩。如今的芍陂,既能灌溉萬畝良田,也成了人們觸摸歷史的好去處。
為梯田“量身定制”節水方案:科技賦能千年農耕文明
在云南元陽,哈尼族人世代守護的梯田被譽為“大地雕塑”。如何讓這一世界文化遺產在應對干旱、氣候變化中持續傳承?河海大學的科研力量,正為其注入現代智慧。
今年,哈尼梯田入選世界灌溉工程遺產中國候選名單,在申遺的背后,正是河海科研團隊在全力支撐。但其實,四年前,河海大學課題組就與哈尼梯田結下了不解之緣。
“梯田要常年有水”“梯田的水不能干”等是當地至關重要的傳統經驗,受青年勞動力流失、全靠人工種田、稻作勞動強度大且經濟效益有限等因素影響,當地一些年輕人認為全年管水、保證田里有水等非常麻煩且沒有必要。為了給千年梯田傳統經驗傳承提供科學支撐,河海大學團隊多次深入山間,實地調研為這一古老經驗提供科學支撐。
2021年7月18日,是一個讓課題組成員十分難忘的日子。那天,課題組從海拔1800米的梯田向下逐級考察和選點采樣時,突遇暴雨,山上匯集的雨水也傾瀉而下,部分路沖毀了,部分田埂坍塌了,天色烏黑,附近杳無人煙,手機信號也非常微弱,情況十分危急,可已經接近最下面一個采樣點了,唯一的女老師褚琳琳堅定地說“還是采完樣再回吧,山里上下一趟可太不容易了”。是啊,2000多級的田塊全靠步行拾級而下,山間濕氣大,山路濕滑,或行或爬,每一步都十分艱難,現在,已經離成功很近了。于是,大伙兒互相鼓勁,渾身濕透、赤著腳在田里繼續采樣,最終在夜色中回到村里,完成了采樣工作。
這樣類似的調研工作還有很多次,河海大學課題組多次開展水土資源調查、水田和旱田土壤采樣分析、土壤入滲現場試驗以及干濕交替模擬試驗等研究工作,證實了哈尼梯田土壤沙質成風高,一旦干了,土質就會疏松,第二年再放水進去,梯田就會塌掉。科學的數據和通俗化的表達,課題組揭示了哈尼梯田“不能干”“要長年有水”傳統的科技探秘,為千年梯田傳統經驗的傳承提供了科學支撐。
正是有著前期多年的科研基礎,2024年,當哈尼梯田提出申報世界灌溉工程遺產時,河海大學課題組為此組建了專門團隊,雖然時間緊、任務艱巨,但三年來哈尼梯田科研成果為團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灌溉工程遺產溯源與演變的科學考證過程中,課題組克服了古籍和方言晦澀難懂,查閱了海量歷史文獻資料,尋訪了上百位哈尼族老人,并且對近五萬畝梯田、水源點、水系、灌排溝渠等遺址進行了詳細勘察、定點定位和測量等。
“為了這千年遺產,我們拼了!即使再摔倒百次,也要爬起來繼續前進”。
2024年的夏天,課題組開展了持續一個月的哈尼梯田現場考察。考察期間,成員們每天早出晚歸,跋山涉水,步行里程達千里。由于受高溫、螞蟥蚊蟲、惡劣天氣、復雜地形以及時間限制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每位成員平均體重減輕近十斤。其中,兩名女研究生更是遭遇了中暑、過敏、被螞蟥叮咬、摔傷等近十次意外情況。盡管如此,全體成員依然堅持不懈。
通過這些工作,課題組厘清了1300多年來歷代古梯田、古溝渠、古井、古壩塘、分水木刻等工程遺存的發展演變和時空分布特征,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申報提供了關鍵性證據。
從良渚的水壩到元陽的梯田,從芍陂的陂塘到洪澤的灌區,河海大學以水利學科為橋,連接著古今智慧。這些努力,不僅是對水利文明的保護,更是對“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治水理念的踐行。正如良渚水壩中蘊藏的中華文明密碼,河海人正用專業與擔當,書寫著新時代的“治水華章”,讓流淌千年的水利遺產,繼續滋養文明的根脈。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程曉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