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2004年夏天，少年的我們坐在太原一所中學的教室里，上初中最后一堂歷史課，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詩句，寄托了他希望我們擁有的品格。
隨著歲月增長，忍不住審視自己：是否還在朝著當年老師期待的方向前進？離開家鄉(xiāng)多年，但曾在這里生活的足跡、遇見的朋友、談論的話題，不僅沒有隨著時間和距離模糊，反而在腦海里越發(fā)深刻：餐桌上飄香的陳醋、舉杯時清香的汾酒、澎湃燃燒的烏金……究竟，是什么樣的太原構(gòu)成了我？又是什么樣的無數(shù)個“我”構(gòu)成了太原？
表里山河
上學時，歷史是我最感興趣的科目之一，喜歡聽老師在講臺上聊波瀾壯闊的風云往事。那時知道，很多歷史故事發(fā)生在我生長的地方。表里山河，古人用這句話形容山西。威武太行山，奔騰黃河水，厚重黃土塬，歷史文化的深遠，晉商的睿智，走西口的開拓……造就了太原人兼收并蓄、通達天下的從容自信。
古老與現(xiàn)代在這里交匯。新舊轉(zhuǎn)換，生機相連，人情融合，塑造了屬于太原的獨特精神品格。太原之于我，像一個低調(diào)樸素又充滿寶藏的老朋友，迫不及待想介紹給更多人認識。
“家里有礦嗎？”每個太原孩子，在少不更事的年紀就知道，家鄉(xiāng)的煤為全國各地的寒夜和冬季送去源源不斷的動力。
伴隨著鳴笛聲，鐵路運煤專線上，一列列望不到尾的火車，是煤炭為經(jīng)濟發(fā)展和民生保障作出貢獻的見證。去年，山西煤炭日均產(chǎn)量達到356萬噸，以長協(xié)價保供24個省份電煤共計6.2億噸。
洗煤、選煤、裝車……不停歇的電煤從西山煤電集團的3座煤礦產(chǎn)出，經(jīng)鐵路專線抵達太原北站玉門溝站，在這里完成集結(jié)和編組，從太原北鐵路樞紐運往鄭州局、武漢局的10多家站點，最終點亮萬家燈火。“站停不延時、開行不晚點、管內(nèi)不保留”，這是車站對電煤運輸列車的嚴格要求，也是“晉煤外運”對保供的樸實承諾。
提起煤的心情，除了自豪還有揪心。長輩曾用“驚心動魄”來描述第一次下老煤礦時的感受。事故頻發(fā)曾是籠罩在煤礦生產(chǎn)中的陰影。近年來，5G、人工智能等先進設備投入使用，少人、無人化生產(chǎn)隨之興起，煤礦工人逐漸從繁重、危險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根據(jù)山西煤礦智能化路線圖，到2030年，各類煤礦基本實現(xiàn)智能化。
已建成的智能化煤礦中，巡檢機器人在井下沿著軌道自主行走。它能夠360度視頻監(jiān)測、音頻采集、紅外熱成像，精準記錄設備運行狀況。而井上的集控中心利用5G技術(shù)，可以通過控制井下機器人在電子屏幕上實時“看”到井下所有場景，“感知”井下瓦斯?jié)舛取貪穸取⒉擅哼M度等。
山西曾以壯士斷腕的勇氣進行了多輪礦權(quán)及企業(yè)兼并重組的重大改革，現(xiàn)在又積極擁抱智能化改造。煤礦，正以更清潔、更安全的新樣貌發(fā)光發(fā)熱。
太原品格，正如深藏地下的烏金，厚重、低調(diào)、默默奉獻。
時間密碼
如果把豐富的能源比作太原被人熟知的外在印象，那么地上存留的眾多古跡則是太原深沉的內(nèi)涵。
太原孩子大多在學生時代都寫過一篇關(guān)于晉祠的作文。或許那時絞盡腦汁，再回想才覺得是何其幸運，可以在晉祠感受千年樹齡的周柏、穿越時空與宋代的彩塑對視、聆聽難老泉生生不息的流淌聲。自北魏有記載以來，歷經(jīng)1700年，不同朝代的建筑在這里綿延，成為一座中國古建筑博物館。
“魚沼飛梁”為晉祠三大國寶之一，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立交橋”。不過，“魚沼飛梁”詩情畫意，極具動感意象，聽上去比“立交橋”靈動得多。“此式石柱橋，在古畫中偶見，實物則僅此一孤例，洵為可貴。”梁思成先生這樣點評“魚沼飛梁”，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魚沼飛梁”距今至少已有1500年的歷史。橋梁充分利用材質(zhì)在三種環(huán)境中的特長，石柱水中耐腐，木材具有韌性與塑性，石橋板耐磨、防火，達到了橋梁堅固、美觀的效果。
究竟是什么樣的造橋智慧才能使千年前的古人造出這樣鬼斧神工的藝術(shù)品？每一座古建筑都蘊含了傳統(tǒng)文化的密碼，凝固了時間的精髓。
古遺址、寺觀、石窟、古塔、雕塑、壁畫……在太原，各類文物近千處，訴說著這座古城的悠久和榮耀。然而，身為太原人，內(nèi)心總有一絲遺憾。一度不溫不火的旅游業(yè)，讓很多古跡靜靜矗立并不被世人所熟知。件件文物，處處遺存，等待遠方的客人，來一場跨越千年的遇見。
還好，古與今碰撞出新的火花。當歷史遇上互聯(lián)網(wǎng)，太原的古跡借助直播等方式終于“出圈”。今年上半年，太原游客接待量高位運行。晉祠接待研學團隊70余個3萬余人次，研學旅游接待人次、批次創(chuàng)新高。
太原的歷史很豪邁，太原的生活很輕盈。經(jīng)營好日常的一點一滴，是太原品格中的詩情畫意。
我們曾哀怨家鄉(xiāng)的空氣污染，挖煤的“副作用”是破壞環(huán)境；我們曾自嘲家鄉(xiāng)“不是東西”，山西在國家戰(zhàn)略中既沒被劃進西部，也靠不上東部，仿佛少了些存在感。2015年，太原經(jīng)過3年努力脫離了污染最嚴重10個城市的排名；之后又多次入圍“最具幸福感城市”。屬于太原人的小確幸源自哪里？
答案在蜿蜒的汾河邊。汾河從太原市穿城而過，經(jīng)年流淌，不舍晝夜。正是由于這條大河的世代惠澤，才促使這方水土出現(xiàn)了最初的人間煙火，成為三晉文明深邃的血脈源頭。如今，太原人沿著河流修建了40公里長的公園和70公里長的濱河自行車綠道。車輪滾滾，一路清風。徜徉古今，穿越四季。這是屬于太原人的美好。
答案在街角的便利店。“三步一唐久，五步一金虎”，是太原人對便利店分布密集程度的形容。唐久和金虎是本地人最熟悉不過的本土便利店，數(shù)量超千家。店面雖小，功能俱全。購買日用品、借雨傘、買彩票、快遞寄存、訂生日蛋糕、免費自助打印、電動車充電……便利店宛如“生活小幫手”，以最近的距離、最快的速度滿足居民24小時內(nèi)的應急需求，也像個離不開的老朋友，拉近了便利店與顧客的關(guān)系。在《2022中國城市便利店指數(shù)》榜單中，太原便利店發(fā)展指數(shù)超越北上廣，位列全國第二位。這是屬于太原人的便利。
答案在每一個太原人身上。一座城市不只意味著建筑和設施，更意味著城市里的人。城市在養(yǎng)城中的人，同時城里的人也在用他們的精神境界，滋養(yǎng)這個城市。
生活哲學
太原，悠遠的是其文化。作為一座古城，其文化傳承更在于生活本身。通過人們的生活習慣、日常風俗，浸染風骨，傳承開來。這些習俗，是文化最廣博的藏身之地。好比太原人餐桌上離不開的醋，蘊含的正是老百姓的生活哲學。
離開家鄉(xiāng)去很遠的地方求學，幾十斤重的行李箱里，也要裝一瓶老陳醋。“上車餃子下車面”，是家里的習俗。一盤媽媽包的餃子，蘸著醋，熱氣騰騰下肚，標志著成長——終于可以離開家。然而，走過很多路，嘗過很多美食，看過很多風景，都抵不過回家后，爸爸端上的一碗刀削面。再加一點醋，呼哧呼哧下肚，意味著滿足——還有什么比這更美的呢？
愛“吃醋”，正如太原人的性格，淳樸中帶著一點幽默。甚至連太原話的調(diào)調(diào)都帶著醋味，“圪溜拐彎”的。醋，并不是必需的調(diào)味品，卻是“提味”的精髓。“夏伏曬、冬撈冰”，1年、5年、10年……經(jīng)過時間釀造，方知醋香濃。太原教給我的人生道理，同樣經(jīng)過時間歷練，才知其中深意。
“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是在太原上學時，班主任最愛嘮叨的口頭禪，教導我們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占小便宜吃小虧，占大便宜吃大虧”是媽媽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提醒我本本分分做人。逢人夸獎，太原人說，“外還，很隨意”，體現(xiàn)了一種低調(diào)、謙遜的態(tài)度；遇到困難，太原人依舊說，“外還，很隨意”，展現(xiàn)了一種樂觀、淡定的氣度。這些樸素的精神氣質(zhì)，正是太原這方水土，賦予這方人的靈魂。
帶著醋的氣味、醋的品格，求學、工作、成家、生子，我早已生活在別處，甚至沒有帶孩子回過一次太原，還好他也喜歡吃面來點醋。我喜歡四處游蕩，卻發(fā)現(xiàn)很多太原周邊的地方都沒去過，總覺得那很近、來得及。我喜歡尋找美食，嘗過身邊的山西飯館卻找不到記憶中的味道。我喜歡與人談天，兒時說笑打鬧的伙伴，卻只逢節(jié)日淺淺問候。
一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一座城市也是。這種感覺，大概就是鄉(xiāng)愁。回不去，忘不掉，帶著從它身上汲取的文化根脈和成長力量，一路前進。
20年過去了，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們都步入沉穩(wěn)中年。“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有人留在太原，有人在北京、上海、杭州，投身各行各業(yè)、步履不停。就如初中班畢業(yè)照上印的那句話——“相聚一團火，分散滿天星。”
再回首，人如城，如老陳醋，最醇的味道都需要時間陳釀，然后，收獲成熟，回味不盡。這正是太原賦予我的精神氣兒。
